和集新展 「1930s,孤岛时期」A Illustration Exhibition of Solitary Island Period 将于本周在衡山·和集开幕,插画师郭文媛从陈丹燕,王安忆,项美丽等海派文学作家的书籍中寻找灵感,并结合了大量相关文字照片史料后,创作了20幅纪实插画作品,这些画作展现了1930s孤岛时期的上海,展览将持续进行到9月1日。
作者自述
2022年末我坐轮渡抵达了马来半岛对面的槟榔屿,我第一眼就爱上了懒惰的南洋小镇乔治城,这里的人们醉生梦死,保留着100年前的生活习惯,在骑楼下的茶室喝冰咖啡,在骑楼下的理发铺理和他们的爷爷辈一样的发型,去投币洗衣店洗衣服,他们吸食猫咪和槟榔,然后奔向离家最近的街角的教堂,印度庙宇,清真寺,天后宫和各自的神灵聊天......
莫名其妙的,在骑楼下住的越久,我就越想念上海,或者说,我想念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只存在幻想中的100年前的上海,王安忆,陈丹燕,项美丽(还有一些名字不便提及...)他们笔下的那个上海,我想以某种方式回到过去,“过去”可以具象为美琪牌香皂,仙女牌香烟,威廉 · 本 威士忌,虹口大戏院上映的好莱坞电影,提篮桥犹太人面包房售卖的“贝狗”面包圈,大世界的溜冰场 ... 那是上世纪四十年代以及更早之前的上海。
城市是我的教科书,它持续不断的在我耳边耳语,教会我认识它。
大世界里的溜冰场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占领下的上海虹口居住着大约2万名从纳粹德国、奥地利、波兰和立陶宛逃亡来此的犹太难民。为了谋生,犹太人经营了众多裁缝铺,理发店,牙科诊所,杂货铺......就像中国人的商店那样,犹太人也学会了钢丝收银系统:在空中拉起拴了许多铁夹子的钢丝,这些钢丝从货柜与每个角落伸出,形成放射状的网,集中到位于制高点的中央收款台。顾客支付的钞票夹在铁夹子上,手一划,“刺啦”一 声,和钞票便乘坐高空缆车抵达收款台。收款员取下钞票,把收据和找还的零钱夹到铁夹子上,又是一划。交易就完成了。
当时的犹太人在上海办有《以色列信使报》《犹太早报》《黄报》《犹太之声》《八点钟晚报》…… 郭文媛将这些报纸隐藏在插画中,试图还原曾经的犹太人在虹口的日常生活。
一家开在虹口的犹太杂货铺
早晨7点,外滩的搬运工们瘦瘦小小的,在年轻的太阳里哼着号子,日夜响彻的号子声在夏天使外滩居民难以入睡,每年夏天都有侨民向工部局投诉。
鸦片包从南亚各地源源不断地运进港来,鸦片是外滩的原罪,它永远不会清白,而茶叶和丝却源源不断地运往欧洲。江面上到处是大小船只,各家洋行的码头上,到处是乱哄哄的人和说话声。欧洲人本想嘲讽一下外滩的混杂,外滩竟毫不羞耻地接受下来,并引以为骄傲。它正一心一意追求现代性,正巴不得成为全世界的秀场。外滩仍然在疯狂生长。
——陈丹燕
早晨7点 外滩疯狂生长
孤岛时期,上海的夜晚,总有人在歇斯底里地享乐,没有明天似的。从世界各地来的人自然而色彩缤纷地混淆在一起,如同一盘色拉,你的耳朵里一下子能听到五种以上不同的语言,24种以上的方言。享乐是恶性传染病,已经被传染得忘乎所以,人们在舞池里横冲直撞,要把末日前的每一分乐子都得赚到手。
一家开在霞飞路的小酒馆
随着上海的局势越来越不稳定,华人和侨民陆续前往美国,香港,新加坡等地,越来越多的宝贝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典当行里,当时的当铺有著名的四不当规则,即——低潮首饰不当、皮货无袱不当、神袍戏衣不当、旗罗伞扇不当。(原因:当铺不接受低档的首饰,以及没有原包装、无法证明真伪、是否偷抢得来的皮衣。此外,神袍戏衣、旗罗伞扇在当时很有可能是殡葬用品,也被认为不吉利。)
跑马厅附近的一家小当铺
每年七月底,台风季,水淹虹口,这是生活在2023年的上海人与100年前的这座城市共享的肌肉记忆。七月底暴雨过后,街上涨大水,小孩子就从家里拿出木盆来,浮在水里玩,越南交警忙的焦头烂额疏导交通,游客们则忙着照相,......
而所有那些开在国际租界的白俄面包房、照相馆、西药店、芭蕾舞教室和美容沙龙,犹太人开的小珠宝店、皮鞋店和皮草行、有饭店、咖啡馆、电影院、教会学校和糖果店,舞厅、专营西服的裁缝店、报馆、剧团和电影公司,日本文人开的书店、德国医生开的医院......都不得不用砖和木头搭起的“水坝”,已经惨遭不行的店主只能一盆一盆把水从店里舀出去,老地板被泡的快发芽了......
每年七月底,台风季,水淹魔都
在文明与野蛮共存的四马路上,报贩的叫卖声、艺人的弹唱声、堂馆的吆喝声和妓女的调笑声、顶流鸦片馆,顶流茶馆,戏院,妓馆......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这些来自地球各个角落的女人们放弃了她们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来到远东的孤岛——这个建在泥滩上的奇迹之城,做一个世界公民。
太阳落山后,外滩和江西路各大楼里闷了一天的男人们不守法规,开车的,乘马车的,一齐杀向四马路来寻欢作乐。
文明与野蛮共存的四马路
不能跳舞,即不是上海人。1930s,静安寺路的舞厅业发展迅猛。继大华舞厅后,先后开业的有被誉为“远东最高乐府”百乐门舞厅、新仙林舞厅、大都会舞厅、维也纳舞厅(今市化工职防所和555商厦)、上海丽都花园、夜总会舞厅(今春兰集团上海总部)等。百乐门、新仙林、大都会、维也纳、喜临门、夜总会舞厅等娱乐场所纷纷开业。
不能跳舞,即不是上海人
对新到上海来的人来说,上海比传说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它站在黄浦江边上,那是条扬子江的支流。邮轮就停靠在外滩,那是上海最重要的大街,也是城市的中心。当你来到岸上,上海混杂了豪华和大蒜的独特气味就一举将你淹没。一打不同的语言同时攻击你的耳朵。乞儿吊在你的衣服上不肯离去,美国产的汽车正对着你的黄包车夫狂按喇叭。有轨电车摇晃着经过街道。在你头上,外滩的外国建筑物直冲云天,在你脚边,中国乞丐们用手指戳弄着他们自己身上的痛处,力争让行人因为不忍或者恶心而施舍。在街道的一边,一个中年俄国女人正和一个青春年少的中国女孩争夺一名水手。人行道上,中国式的银手推车剑一般地戳向正从俱乐部大门里步出的正装英国人。在路上,一个包了红头巾的锡克巡捕对两个中国女孩狂吹哨子,她们正穿着极高的高跟鞋奔过马路,她们身上的两片旗袍随着奔跑而翻开,几乎连屁股都露出来了。就是被蒙着眼睛,你也能感觉到上海有彻底的,几乎歇斯底里的能量。
——英国作家哈瑞特·瑟金特《上海》
黄包车撑起了1942年的宇宙中心
石库门里的生活是这样的:有人将自己穿皱了短筒皮靴晾在窗台上,墙上和栏杆上吊着火腿、风鸡、大白菜、鳗鱼干和墨鱼干。楼梯上挂着再也用不上的婴儿学步车。盆盆罐罐里种了金边吊兰、宝石花、紫叶、仙人掌、月季,甚至名贵的米兰。......在这拥挤杂乱里,能真实地看到在时代的拼图里,一个典型的上海弄堂人家如何建立起自己的生活。
一只从三楼落到一楼的绣花拖鞋
虹口杂居着各种族的侨民,属于国际租界,外国侨民在邻区房租贵,就到中国人的里弄里租房住。弄堂的出口总是开着小烟纸店,小得不能让人置信的店面里,千丝万缕地陈放着各种日用品,人们穿着家常的衣服鞋子,就可以跑出来买。送牛奶的三轮车会在清晨如约而至。
一条华洋杂居的虹口弄堂
接连不断的物资短缺教会了生活在上海的人如何获得一袋珍贵的大米,或者是一包香烟。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得耍花招。夜里人们让小板凳小椅子石头砖头替他们排队,天不亮这些凳子椅子砖头全变成了人,有的砖石或凳子在夜里给做了手脚,次序大大地变更了,这就是一场流血恶斗的起因。
孤岛时期魔幻抢米史
霞飞路上某弄堂老虎灶小吃
对于在欧洲的犹太人来说,孤岛时期的上海是全世界唯一不需要签证的地方,欧洲各国的犹太人到上海多半只能乘坐邮轮,海上航行时间长条件差,往往停靠码头时,犹太人还被禁止上岸。1939年6月,一条德国的航船停泊上海港,自船上下来的496位难民庆幸自己终于有地方安身了。这条船在海上行驶了72天,为了避免交纳苏伊士运河的通行费,轮船绕道好望角,使船上的难民雪上加霜。不过,船上的境遇还是比他们在德国要好一些,因为他们全部来自集中营。画面中为1939年从意大利前往上海的维多利亚号。
维多利亚号
下图中出现的瑞金医院,原址为广慈医院(Hôpital Sainte Marie圣玛利医院),由天主教江南传教区法籍主教姚宗李创办于1903年,1907年建成,位于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
在圣玛利医院的病房里
驶过九江路的黄包车
外滩堤岸是上海的公告客厅,在黄浦江边,有一打不同的语言,方言,欧洲语言,南洋话......会同时进入你的耳朵里。江面的风景是永远吸引人的,能看到二十种不同的国旗在缓缓驶过的远洋船的桅杆上飘扬。单身女人的出现总是会引起猜测,因为来堤岸的女人大多是有人陪伴的。
夜里的外滩是属于情侣的
女人们又爱又恨的理发店
一个城市有特殊的历史,这个历史里面可能有愉快的,有美好的,也有辛酸的,痛苦的,你都不能否认。伍江是本着这样的历史观来做历史风貌保护区的保护规划的。中心城十二个不同风貌的保护区,有租界的,华界的,有由不同时期的花园洋房组成的街区,也有成片的石库门房子,还有旧洋行集中的堤岸区。每个保护区,都有厚厚一套规划书,详细到每一栋房子,每一条街道上人行道的铺地和道板,行道树都有详细的规划和分类,每一个街区的历史变迁都清清楚楚。
所有建筑,都分成不同等级,用了不同的识别色。红色的建筑,是1989年以来上海地方政府逐步确认的632处2138栋优秀历史建筑,总面积四百万平方米,需永久保留。黄色的建筑则是保留历史建筑,有接近一千万平方米,先冻结起来,不允许拆除。浅黄色的则是一般历史建筑,是街区历史风貌的组成部分,但建筑质量较差,所以允许改造,但必须按原面积原高度再建。街区风貌是一个整体,所以在保护建筑的同时,还必须保护住与那些建筑相连的街道,不得拓宽,甚至也不得随意修改人行道和行道树。这样,这个城市的记忆和历史就成为城市生活中可触摸的,可感受的一部分,而不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伍江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离开的,留下的
Rosá 郭文媛